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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同学在我家吃椰子鸡的时候,我提醒她们,我的浴室排气扇可能会突然尖叫起来。其中一个同学说,“它的情绪这么不稳定的吗?”事后回想起她的回应,我觉得很可爱。我已经困扰这件事很久,最近逐渐有点能够接受我的排气扇情绪不稳定的事实,她的可爱回应令我对这件事的困扰变得更少一些。说起可爱的回应,上一次我告诉她我有一个双开门空气炸锅的时候,她立刻评价“那可真性感!”她说完以后我每次看见我的空气炸锅都会脑补似一个偶像剧双开门大帅空气炸锅迎面走来,打开自己把炸鸡递给我的场景。在哪个轮回人生或平行时空的我也许会是一个生产莫名其妙搞笑动画的导演,那我一定要把这个场景制作出来。


住进新公寓的前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低落,我不喜欢地毯灰沉沉的颜色,总觉得到处都不是很干净。那时候我刚到香槟一周,重感冒也还没好,对气味非常敏感。过去妹妹经常会在各种各样的场景说闻到了什么让她不舒服的味道,比如上了一辆还残留有皮革味的车,或是闻到某款不喜欢的香水中的刺激性气味。我经常闻不到她说的味道。刚来美国的前一个星期都在发烧和感冒,我突然对气味开始变得很敏感,我觉得公寓楼有我不喜欢的味道,打开家门以后也有一股怪怪的工业香味,除了感到不舒服以外,我还总是会突然想起妹妹过去和我分享过什么感受。我有时候觉得“想念”是一个有点不知所谓的概念,但当在很久以后跨越了那么远的距离,我阴差阳错地在我脆弱的时刻经历了那些身边的人曾经和我分享过的脆弱状态,是我所理解的“想念”的这个概念所涵盖的一些具体事例。


有时候想念也不需要是感受与感受之间的共情,刚住进来的前一两天我都在凶狠地打扫卫生,在清洗脏兮兮的抹布后拧干它们时,我在回想过去我是怎么做的。在香港两次住的房子都是崭新的,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困扰。刚上大学的时候是哥哥送我去的,到了宿舍以后哥哥用湿抹布把我的桌子,床板,栏杆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他开了很久的车送我去学校,再开很久的车回家。我以前把这一切看得很理所当然,也总以为自己一直没有怎么依赖家人的支持。然后在很久很远的以后(竟然是十年前地球的另一端)拧干抹布的那个瞬间感到有点想家。离开之前很多人问我是否会感到害怕,告诉我可能会经历的一些困难。离开之前我无所畏惧,不认为这一切有什么,不过就是会遇到一些小小的困难,但它们都会被解决的。但当我终于经历这些微小的瞬间时,即使我百分之百确定之后都会好起来(现在的我也确认了这个会好起来的事实),也想尽量更诚实和细腻地面对那些感受,也因此对很多学术概念有更多生活理解——比如transition,比如social support。我也发现,当我总是要经过一些时间才能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及当我发现我所忽视的过去的事情对现在的我的意义时,我会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感受。我想起很久以前R问过我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读PhD,我说我未来的研究大部分将会和少数群体有关,但是我没有过作为少数群体的经历,即使是在香港,可能因为很多东西都很熟悉,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少数群体。也许切身的体验会对我有帮助。我承认当时和R说这些漂亮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但现在这些经历其实呼应了我随口说出的愿意。‍‍‍‍‍‍‍‍‍‍‍‍‍‍‍‍‍‍‍‍


说回我的浴室排气扇,由于声音实在是太响太尖锐(就像有人用指甲不停地刮黑板),刚入住的时我对把房子转租给我的人有点生气,为什么不和我说这么重要的事情,至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有时候声音会持续很久,例如十来分钟,有时候一两分钟就会停下,有时候尖叫声也会温和一些。并且我也不确定排气扇什么时候会开始尖叫,有可能是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打开开关的时刻,也有可能是我开了一天的会上了一天的课疲惫地回到家的时刻。但也有我鼓起勇气做好准备打开开关而它决定不要尖叫的时刻。我在公寓网站申请维修时,选择了只有我在家时才能上门维修的要求。我一想象到当我不在家时,会有陌生人穿着鞋子踩进我清洁好的地毯,并在我家不知道做了什么的情境,就感到很不舒服。我的申请过了一周也没有得到回应,我又写多了一份维修申请。第二天晚上回家我发现我的网上申请都被标注为已处理,并在我的浴室地板看见来历不明的灰尘。比起生气,我觉得很不安全,也感到疲惫。我知道正确的做法是写一封愤怒的邮件控诉这一切要求对方道歉并在我在家的情况下上门维修好排气扇,而直到现在我都选择了怯弱地和排气扇和平共处。


作为少数群体在陌生的环境遇到不顺利的事情总会适当地怀疑别人是否有歧视的动机,但又会因为刚好看了相关的文献怀疑自己是否是因为环境太陌生所以会有对拒绝有更高的敏感性(intercultural rejection sensitivity)。上周五办社保卡时工作人员的态度实在是太差了,我感到很不舒服,想到来回一趟要一个半小时我就觉得很生气,对她说如果你们可以把要求清楚地写在网上那可以给双方都减少很多麻烦,她继续用糟糕的态度说你们国际学生应该自己找其他学生问清楚。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两位来自肯尼亚的女生,她们也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需要重新准备资料。她们问我是不是要回学校,可以载我回去。我很开心地上了车,然后突然想起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安全,因为我才刚认识她们呢。幸运的是她们就是善良的人,她们是另一个学院的博士生,我们在车上狠狠吐槽了这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在车上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在关心对方是否能在这个城市买到符合自己口味的食物。我回想起重感冒的那一周特别特别想喝粥,有一天在学校的一个港式餐厅点了一份麻油味很重的鸡肉粥(但吃起来像水泡米和干巴鸡胸肉条),加上一份淋了麻油生抽的菜心,一共二十美金。喝粥的时候稍微流了一下眼泪(不是因为价格),我有点理解“想家”是一种什么感觉——不是想回家,或者具体在家里做某一件事——而是一种恍然小悟,在熟悉的环境里,很多事情都不会遇到困难,比如买温度计、饭后散步、喝粥、买浴帘的挂钩、维修浴室的排气扇…因为我和周围的一切人事物在用很和谐的方式(比如相似的速度和方向)运转,而离开了那个环境,有些时刻我们会感到自己在人流之中逆行。尽管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愿意做一样的选择,并且很珍惜现在现在这样的经历产生的微妙感受,但还是有些时刻,我会突然想起从前因为毫不费力所以甚至没有察觉到的舒适的感受。在我喝假鸡肉粥的时候,“想家”的瞬间就是在陌生的环境里,过去那些从没被意识到的舒适回忆变得很珍贵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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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现在被改造成了想邀请全球人来参观并一一夸奖我的状态。这一两个月我有很多变化,和新认识的朋友待在一起很开心,有点喜欢跟别人交流,喜欢聊天(上课还很喜欢回答问题),但还是偶尔想要承认一些脆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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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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