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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ver Was Filled With Stories

虽然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写作,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私人的文章。清晰地写出大脑中的内容与写下流过我内心的模糊感受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


在温州度过的三天中我不断感到不可思议:贝儿和cyb的互动完全是我想象外的另一种互动,贝儿和cyb似乎完全是我想象外的另一个样子。贝儿带领我拿着很多行李走过安检进入轻轨等待cyb的时候,我说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会形成某种印象,可是相处了几天我感到他是一个友好和真诚的人。贝儿似乎有一丝丝不自在,她说他也成长了很多,以前他在贝儿听随机波动某一些片段的时候还会争执“男性不是这样的”,但现在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也会一起吐槽男性身上(令人难以忍受而他们又不自知的特性),cyb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一开始我有一丝恍惚,因为我所说的印象和这件例子没有很直接的关系,我指的是他如何对待贝儿,我如何在最开始听到关于他的妈妈不满意贝儿时义愤填膺,我如何按照我自己的想象定义他们的关系,我如何写了长长的信息质问贝儿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制止他做某一些事情。毛毛老师说那时候她在贝儿的身边,贝儿哭得很厉害。我记得毛毛老师描述这件事的那个早上,我们坐在立新湖水库的某一处草地,我们带上了在便利店买的一些东西,放在她拿走的她的妹妹的白色雨衣上,可是那个时候我还丝毫没有一点后悔,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过分的事情。贝儿善良,胆小,也委屈,直到现在都没有质问过我,并说没有什么关系。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很伤心。


于是当贝儿用这个作为例子回答我的话时,我感到一丝诧异,也许是我曾经明/暗示过相关的问题,也许是这是贝儿逐渐更为在意的一个问题。也许我应该把我的愧疚表示地更清晰一些:我现在能明白了,为什么你曾经说他在某一些维度上是一个很好的伴侣,为什么你会在看似一切都还好的关系中产生一种疑问,当你把这种自己也不能非常清楚地描述出的疑问模糊地转达给我时,我没有真正去聆听你的困惑和感受,转而得出一些自以为是的结论。我觉得我的耳朵和内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封闭的。说话时,写字时,聊天时只关心自己,但不管是他人还是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我想起最近和妈妈聊天,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母亲节出去吃饭,她轻轻说之前没有工作专心在家里照顾我们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可是她也很无力,当时四十岁,她在社会上已经无处可去。回想起这段对话我的心也是快要碎掉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她感到自己一无是处,而我从没想过去关心她的内心。我的家人,至少是我,封闭了自己,和我的妈妈生活在一起。


cyb分享了一些关于他的家人和温州的记忆,他说直到贝儿来以前,他没有发现温州有这么多的榕树。我们经过好几座巨大的天桥,贝儿说从前他和贝儿分享过小学没等到人来接他放学的一天他独自走上天桥,她似乎能够想象到那个场景。cyb又指着一座高架桥说有一天发现自己没办法走上去于是在桥下发现了一个布料市场。我想贝儿和他都是非常有感受力的人,从非常小的时候开始也许就是了。接着是一些在非洲的记忆,有一个巨大的家庭的人似乎会把有家人在的地方都当作自己的家。我也能记起他说“就算去欧洲她也离不开我的家人”时,贝儿似乎感到不适,她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他们在那边也有很多家人,他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家人,他觉得让贝儿融入这个家庭之中他感到很幸福。可是他这样的措辞还是不公平,贝儿平等地接触所有人并只属于她自己。


他觉得他们的家庭才是母系的家庭,家庭之中的女性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做着非常重要的事情,维系所有人的关系。我们说可是这些很了不起的女性在维护的是父的姓,他说也是的。他分享自己姨妈还是舅妈的故事:她不满意儿子的伴侣并不是来自温州,但结婚生子以后,她逐渐只好接受,认为至少自己的家族血缘得到延续。她的儿媳妇在怀孕时养了猫,她也非常愤怒。听到这样的故事和用词,我当然感到不适,并且下意识打了一些标签,我也察觉到他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持有强烈的反对的态度。他们接着分享,在以前家里有个小女孩出生一年以后被诊断出发育障碍,原因疑似是在怀孕时接触到猫传染了弓形虫,医生说这个女孩子活不到五岁,但是家里人还是很努力地把她抚养到十二岁去世,从那之后猫在这个家庭之中成为禁忌。他还分享了一个细节,面对儿媳妇的猫,姨妈/舅妈在家人面前抚着胸口自言自语来接受这一件事情,“这是他们的事…” 我不认同这个故事里面某一些观点,但我确实喜欢这个因为真实而复杂的故事。我似乎有一点明白为什么贝儿的感受很错综复杂:不适之中却感到自己是否也对cyb不太公平。贝儿和朋友描述自己的困扰时时她会埋怨自己,是否因为自己的措辞让朋友误会了自己的伴侣。就像在文献之中我学到的那样,在从前无数看似聆听实则没有聆听的时刻,我急于判断这段关系并贴上标签,我急于告诉她我想要她怎么做,却不知道在那一刻更重要的是贝儿的感受,我似乎没有付出太多努力去了解贝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描述的内心。在某一个时刻贝儿趁机发问,但我不太记得具体的措辞。她问那现在和你的家人相处融洽你是什么样的感受。cyb展示了一些肉眼可见的激动,他说之前真的太痛苦,现在真的很开心。但贝儿是怎么想的,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在这个起起伏伏的故事之中,与他的家人逐渐更为亲密的关系之中,她的感受一定很复杂。其中她提到就像现在家里寄了荔枝过来,她也会想(或不得不)分一点给cyb的家人。


第二天他们分享了另一个故事,贝儿计划了一段美妙的瑞士旅行,他们一个人牙痛,一个人扭到了腰,在漂亮的溪流/水塘/大海前,cyb跳下水中游泳,在一个美丽的山坡下,在贝儿找到的一个角度前,cyb拍下一张照片,模糊的花朵后面清晰地显现远方的雪山,贝儿说你老是在我找到的角度前拍照!他给我看他在瑞士拍的贝儿,说那天她似乎在生他的气,生气的表现就是不说话,不怎么理他。在温州的那几天他们在路边拍照时,贝儿拍完说你拍吧,你拍得好看,cyb说,还是你拍吧,你拍得好看。那几天发生了两三次这样的客套推脱,我在心里悄悄导演,贝儿在内心想“当然是老娘拍得好看”(笑)。


晚上散步时我问贝儿是不是可以申请香港的签注还趁机逼问了一下时间,贝儿开始不知所云,cyb不知道如何找到了切入口并说现在他在入户上海要是和贝儿结婚就能加分,要是能生小孩更能加分呢,我不自在地开玩笑说我可不要卷入这个话题,贝儿继续不知所云,cyb为自己尴尬开脱,说好像在救贝儿(因为我的逼问)但也没有完全救到贝儿(因为他自己的逼问)。我以前没有太认真想过贝儿结婚的事情,现在似乎会模糊地看到迹象。


我想起那一天我发完长长的信息给慧慧以后,她回复我时提到如果我会不想和她成为朋友了,她也会选择接受… 我很诧异,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我们后来去吃饭时,她说起她能想象一个场景,贝儿结婚了但是没有邀请慧慧去贝儿的婚礼。原来是那天晚上,她问贝儿是否考虑过和cyb结婚,我能想象贝儿支支吾吾地表示肯定的样子,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很混乱,不是选择一个自己认同的答案,似乎更多在想围绕着这个答案发生的一切。接着慧慧也许问了一个类似那贝儿有没有考虑过cyb会不允许慧慧出现在婚礼上的可能性。贝儿也表示了一种肯定。我不在那个场景却好像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就像两座雪山凌空悬浮在水面之上那一秒突然崩塌,不是展露出生机勃勃的绿洲而是崩裂成碎片沉入海水之中。


我想象贝儿感到很崩溃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够机械地并不可回避地回答扑面而来的问题。而慧慧心里有一些东西崩塌了,她也许将这个回答理解成,那么她将不被邀请到贝儿的婚礼,她最喜欢的朋友,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在那个朋友几乎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与仪式之一,她将不会受到邀请,并且那个朋友允许这件事的发生。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真正地问慧慧——这是不是她在吃饭时向我描述那个场景的原因,这是不是她第一反应是我不想和她再成为朋友的原因,是不是我说我感觉这些问题以后会被解决时,她说我感到很悲观的原因。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我很难过。后来慧慧让我们看沈月参加朋友婚礼的vlog,她说几乎从视频的开始她就开始流泪。


书本里教导我聆听时validate对方的感受,但那更多适用于一位训练有素的咨询师。作为朋友旁观这一切时,你不得不被卷入一种迫切和退缩的缝隙之中。在那之后我当时对毛毛老师说的话一定很让人受伤,她站在那里看这个场景又能怎么办?她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听贝儿讲述的时候站在贝儿的角度安慰她,在听慧慧讲述的时候站在慧慧的角度安慰她。毛毛老师说《重启人生》之中她最喜欢的地方在于她们为了拯救自己的朋友愿意再活一次又一次。


直到现在我想起她这么说都会想哭,原来这是她觉得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天在酒吧门口我说好像只有一种方式让我们重归于好就是我们一起做一个语言/沟通治疗,毛毛老师很赞同,问我能不能做主持人。过了一两个月我们在另一个酒吧突然吵架,第三天在毛毛的宿舍里轻微地互相检讨并指责对方,她嘲笑我应该是做不了主持人了。我也觉得我不可以,在那些情绪穿过胸腔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时刻,我们很难真正做到看着这些情绪来了又去,退后一步看着它们,念出它们的名字,告诉自己,我此刻很无助,很愤怒,也很伤心。总是有很多可怕的感受和想法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需要及时认出这些感受就可以了,接着告诉自己“拥有这些可怕的想法很正常,这些情绪也只会很短暂地流过我们的心”。但这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


贝儿不只一次和我说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总是会去维持过去的关系的人,我说是因为她是一个很懂得如何享受当下的人。是的,因为她总是尽可能百分之百地感受此时此刻的生活,因为她做每一件事都能踩下非常小但是非常坚定的脚印,这是她的魅力,这是她可以做好每一件事的原因,这是为什么她总是像一个小太阳吸引周围所有的人。我知道我也属于她所说的过去的关系之一,我回应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我没有进一步说,我们还是要很努力,最重要的不是维持过去的关系,维持过去的生活轨迹,重复过去的生活方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是愿意活了一次又一次去拯救自己的朋友,就算重启人生以后再也不能过上第一辈子那样的生活也没关系。就算是我们不能再坐公共交通轻易去到对方的家里,不能总是见面,见面还会吵架,但至少在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日子里,我们出现在对方的身边。更加重要是:“但是,我们各自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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