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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4

已更新:2021年8月17日

住院的第一个晚上妹妹还没来,十点钟我的大叔舍友和他的陪护已经睡了,我不睡就显得很不合群。一切也都还是按照我设想的最好打算慢慢进行,在那种时刻我已经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昨晚睡觉以前我在写我的第一篇入院日记,从来不敢想这就是最后一篇。今天再回头看自己昨天晚上边流泪边写的文章,真的是太奇妙了。入院前毛毛老师告诉我,“昨天经过了素咫旁边那颗摆满神仙的树”“虔诚地许了心愿”。今天我给毛毛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我问她,你和那棵摆满神仙的树许的愿是它从我身体里直接消失吗?


我想起告诉爸爸妈妈的第二天,深圳下起了很大的雨,妈妈穿着雨衣打伞,到凤凰山上进行必不可少的拜拜仪式。有一次在和大家聊天,我说我们是那种每年都会算命,大事小事都会拜拜,初一十五肯定有仪式的家庭。这种仪式是相信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信任这个词原本的前置情感应该是熟悉,而当我们信任一种不熟悉时,这实际是很矛盾的,矛盾是在未知之中的无力。

早上妹妹来病房的时候,我正好出去做心电图。她办完陪护证进来,看到了我的实友大叔,还有大叔的陪护阿姨,他们都以为妹妹是我,问她,“回来了啊”。妹妹摘下口罩在病床等我,医生过来说了一些情况,她说,“你说的是我姐姐吗?”医生:“?!?!”另一个医生小小声说,确实长得挺像的。


医生在和我还有妹妹进行术前谈话的时候,他说,看这个样子,我们猜是微浸润,退一万步讲,一切的器械和血袋都已经按照最坏的情况做了准备。他讲了很多名词,问我和我妹妹有没有听懂。我想起周一还在广州的时候,拿着报告推开医生的门,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家族史。最后我说那你可以把手术名称说一下吗,他用中文说了一遍,英文说了一遍,我没有听懂,加了微信以后,和医生说能不能再发给我一遍。医生发完了以后,给我回了两个抱抱的微信表情。

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接触很多名词,浸润、微浸润;楔切、段切;右上肺的前段是肺的十五分之一。第一次见医生的时候,他在一分钟之内告诉了我太多信息以至于我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他说没关系,慢慢想。他们都告诉我,这是在前期,问题不大。在深圳的时候,医生说这样的手术我们一天要做八九台。医生说,隔壁床实友大叔也刚做完手术,难度是你的三四倍。


对于医生来说,每天都见到这样那样的实友磨友(我在网上看大家写的手术经历的时候,他们会把其他有磨玻璃结节的患者叫做磨友,妹妹就会把大叔叫做我的实友:实性结节患者朋友),在这种情境下,一切对于医生应该都很熟悉很常见的吧。但对于我来说,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前几天,我虽然不害怕,也不感到无法相信,我只是很难过,走在路上流泪的时候我想,这一切对我都很陌生。


入住豪华双人间以后,有一个医生,应该是主刀主任医师的马仔的小跟班来问我既往病史,他说要帮我建好术前检查的档案。我问他对我状况的看法,他用这样那样的名词来代替它,他说,“不好的东西”“坏的那种”。我笑,我问他说,你不敢说那个字吗?他也笑了,他告诉我,一般我们说他的英文,或者英文简写。后来我告诉毛毛老师这件事情,她说“下次可以直接用伏地魔代替”。在这几天,确实没有人敢直呼you-know-who。我其实没有关系,我想告诉他们。


但这挺有意思的。通常我们在生日的时候许愿,会认为那些美好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而禁忌的字眼在这样的时刻也不能说出来,因为我们害怕说出来就灵了。在我们的意识里,语言有这样大的力量,消灭我们的希望,实现我们的恐惧。

今天出院以后他和我说,太幸运了。

确实,我就是the blessed girl本人✨


这段时间过得太紧凑,对我来说最困难的部分,是每一天都要做非常多的决定。每一天的节奏很快时,并不会让这一天变得缓慢。缓慢是平和的,节奏很快的时候,每一天都还有很多个决定马上就要确定下来,每一天都在担忧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每一天就会变得很漫长,漫长而瞬息万变。


术前谈话我又再问了一次手术的方式,我说如果我前一天做的CT结果有变化,会不会我们今天提到的这些可能也会有变化呢,医生说可能性不大。妹妹签完术前同意书,我们回到病房以后,之前的小跟班医生跑来找我,问我要上周的片子,我说,天呐,不要吓我。他抬头和我说不是的,可能是好消息。


然后我看到医生们扎堆在看我的片子,啪得一声把片子像电影里一样放在背景灯前,他们告诉我,不是之前判断的那样,现在的情况不用做手术了。大家都很激动,都在想那之前的显影是什么情况,我说好神奇,医生听错了,回头笑着说是生气气出来的吗?然后医生开始讨论下一个要住这张床的是谁呢,子枫诠释:不用做手术了马上滚出克。子枫的朋友问我,医生除了说“医学奇迹,可以滚出克了”以外还说了什么?


于是早上才来到医院,刚刚把收拾完的妹妹开始把摆出来的东西都收拾回行李箱。办理豪华双人房退房手续的时候,护士说,祝贺你,可以不用做手术,太好了。



毛毛老师说这总结出来完全可以拍一集大豆田,甚至给我写好了文案:买了一场八小时的电影 / 独自去医院拍片 / 听到医生的恐吓 / 提前离职 / 因为行李太多直接不收拾了 / 入住医院豪华二人间 / 室友竟然是个大叔。


我想起在一切开始之前的一个周末,我去找了芬芬散步,我说这一年来基本所有事情都很顺利,考试、申请、学车、工作,都很顺利。她说会因为每件事都很顺利感到害怕吗,害怕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说因为总是很顺利,所以当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也会觉得没关系。但我没有说,这其实并不是一种很正面情绪意义上的“没关系”,是疲倦和伤心的,8月9号那天听到医生的判断以后,我大概是这样的心情。但严密地区分这个概念里可能存在的差异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大部分时刻,我总是很幸运。


2021/08/09 - 2021/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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